2018年夏天,作为送给自己的毕业礼物,我一个人在柏林度过了一周。出于对社会主义东德的亲近感,我住在亚历山大广场附近的一家旅店。以我们当代中国人的标准,柏林是一座很小的城市,去大多数我想去的地方,徒步就可以了。我每天睡到早餐时间被饥饿感唤醒,在旅店餐厅吃过早饭后,回到房间在时差作用下倒头继续大睡,然后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才出去观光。那几天的柏林晴雨不定,气温也忽高忽低,当我最终走出旅馆大门时,有好几次都是顶着阴郁的天空。一团团铅灰色的云朵浮在低空,仿佛伸手即可触到,它们想对我说什么呢?这种对游客不友好的天气,其实正好适合我浓而涩的心境。我用下午和傍晚的时间参观博物馆或体验街区之间的声色,回到旅店,我有整个晚上拿来阅读存在电子阅读器里的铁凝的一本长篇小说。读小说之余,我仍然有很多时间,由于时差,夜仿佛长得永远不会结束。清醒而寂静的夜里,我总是想起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城市。旅馆房间的床头挂着一幅胜利纪念柱的黑白照片,我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它的德文名字—— die Siegessäule——一遍遍地想:怎么会这么巧?不,我从不相信巧合。
David Lynch《我心狂野》(1990)海报。大一第二学期那个逃课去看这部电影的午后,或许是我大学生活的真正开始。
今年网上有篇小说非常流行,叫《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我的朋友Jenny在她的博客上也写着一个《不朽的青春》的散文连载。前一篇我不敢看,后一篇我看了以后非常感动。在内心里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派,因此我一直很喜欢关于青春的主题,不论它是所谓残酷的还是美好的。最近看的电影《Before Sunrise》和《Before Sunset》让我印象深刻,也是这个原因。可是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来不让自己流露出对“青春”以及与它相联系的我的燕园岁月的特殊感情,那在别人的语境里没有意义;我一向标榜自己是“wild at heart”,所以只有我悄悄知道自己其实对那段时光怀有多么复杂并且特别的感觉。
当代精神分析理论认为,我们所有人都是带着失落和残缺的感觉在生活,无从逃脱。与客体关系学派强调“好客体”不尽相同,法国精神分析家雅克・拉康和安德烈・格林都聚焦于“客体的缺失”,拉康指出,体验到缺失之后,主体才会明白他曾经拥有或所希望拥有的客体是什么;而格林更是以the work of the negative(大致可译为“否定性工作”,“否定性”在此是名词)的提法来论述残缺和否定性对人的自我构建的重大作用。《南方》的电影故事跟它的两个核心人物一样,是残缺的,并因这种残缺而显得真实且有力量。
《千与千寻》中小主人公的历险对她是一场噩梦,对任何儿童也都会是一个噩梦。但为什么千寻这个小女孩需要通过一段噩梦般的遭遇来长大?这个梦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极其有可能造成创伤,并且影片似乎向观众暗示千寻的确经验到了“成长创伤“(developmental trauma; van der Kolk, 2005)。透过成长创伤的棱镜来看待这个电影故事,不难解释为何千寻的父母完全不记得他们变成猪期间的任何事:爸爸妈妈对噩梦的无法追忆,或许说明了他们对自己作为“不完美的父母”是缺乏认识的。不是吗,有几个在孩子身上造成成长创伤的父母能真的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孩子身心的影响呢?在本文的下一部分当中,我将继续讨论成长创伤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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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达尔对语言和沟通的质疑是他很多作品中都有的潜台词。作为主要以影像来谱写想象力和深广度的作者,戈达尔放弃了将语词言说作为为影片赋予意义的重要手段,打破了文学、哲学、修辞学和符号学之间的界限,随心所欲地把它们运用到他的影像表达之中去。在上面我所提及的作品中,作为电影界的修辞大师,戈达尔纯熟地应用了解构、互文、隐喻、象征等手法去实现他的自我表达,其丰富程度甚至会令人目不暇接。而在“混乱”视效的干预下,观众常常分不清哪句话是哪个人物说的,因为画面的切换不以声音作为边界,又或者画面内外两个声音并行,需要读字幕的外语观众难于同时跟住上下两行字幕。然而,坐在观众的位置,真的需要分辨出谁在讲话吗?真的有必要听清楚台词吗?话语流的存在本身大于它所表述的语义。我肤浅地认为,戈达尔的艺术表达(以及所有真正有价值的表达)是为了触及观者,为了爱他们。毕竟,“we were expected on earth”(出自《悲哀于我》的旁白)。我们需要在彼此的对视之中存在,哪怕隔着银幕,爱!语言算什么?!